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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 绝巅之前,众生平等(1 / 2)

“允钦,你有没有想过,倘若你是人族而非水族,你的未来远不止如此?”

“黄河大总管,根本不应该是你的终点。”

“孤本想以治河之功,为你释枷。没想到反而为你加锁。孤亦不曾被真正信任,你也不免被仔细提防。”

“你是否会觉得不甘心?”

“把你留在宫中,不是为了约束,不是阻你前程,而是为了保护。有一天你会懂。”

“不要怨。弱者的怀恨,也是屠戮的理由。”

“天上银河,地上长河。允敬理想,福昭河汉。你是最年轻的水族绝巅了,立你在此,即为德碑,福允钦这三个字,即是水族旗帜,你有责任予未来的水族以希望。”

“希望它不会让你觉得太沉重,但无论怎样,你都要向前走。”

“允钦,孤对不住你。”

……

“陛下何出此言?”

是啊,何出此言呢?

福允钦像一条已经风干的肉,摇摇晃晃地吊在那里。

过往与龙君的那些对话,是最后的清泉,流动在他逐渐干裂的海床——他的脑海空空。

直到龙君卷起长河波澜,冲击古老九镇,他才知道那一声“对不住”,是从何而来。

可他多想告诉龙君,他无怨!

可龙君已不可能再听闻。

他是龙君之臣,他亦视龙君如父。

他的一身艺业,皆龙君所授。他的言行举止,皆从与龙君。

他多想让龙君知道,他还相信。他相信龙君的理想,相信有那样一个灿烂未来,它并不可笑——可龙君永远听不见了。

可他真的还相信吗?

他相信的龙君已经化作劫灰一捧。

龙君相信了数十万年的理想,并没有真的把世间照亮。

他真的还能相信吗?

“……祂背弃了人族,也放弃了水族!”

南天师应江鸿的声音,十分有力的轰击耳鼓。

天鼓醒愚夫。

福允钦消散在浑噩中的意识,又缓慢地聚拢回来。

但他没有睁眼。

他当然不同意应江鸿所说的每一个字。他当然有太多想为龙君而言的心声。

当然也只是心声了。

说出来徒然叫人发笑。

还有必要解释吗?

有人会听吗?

“……诚为天下水族诫之,以警叛心!”

也好。

福允钦想,也好。

这世道没有什么问题,有病的是龙宫自己。

就以我福允钦,为天下水族诫吧!

往后不必再期待。

千万不要再……相信。

不要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。

水族只能靠水族自己!

他在这个时候,反倒放开耳识,放开耳识一个个地去倾听。那一声声,“无异议”,向他宣告所谓的“人间”。

他在这个时候,反倒睁开眼睛,睁开眼睛看这个世道,到底是怎样一副往时不曾看清的模样。

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一声,“且等一等。”

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一声……“我有异议”。

然后他那双布满血丝的极度疲惫的眼睛,就在逐渐散开的恍惚中,击穿了无数模糊的画面,清晰地看到了那个人——

那人站在看台之上,最后排的位置。

那是一个年仅二十九岁,但已经万界传名的年轻人。

他拔身直脊地站在那里,青冠黑发,腰间仗剑。极平静地迎接着所有的眼神,仿佛并未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语。

眉眼当然已经不青涩了,但那样理所当然,那样理直气壮……理直便可气壮吗?

福允钦恍惚想起当年。

很多人都知道。每届黄河之会召开前,都是他这个黄河大总管,和景国那边负责测量水位的人,校准黄河水讯。

很多人都不知道,每届黄河之会召开的时候,他也都在场。

只不是以黄河大总管的身份。

而是作为长河龙君唯一的“臣”,在六合之柱旁值卫。

当然他须低调敛息,作普通侍卫的装扮,举着一杆没有旗面的旗,十分不起眼地站在哪里。恐怕每个路过的人,都以为他是个耍棍的,是某个不知名小国的卫士。

他自认为是代表水族,在观河台立岗。

但水族也无天骄登台,自然并不允许挂旗。

事实上除了敖舒意之外的水族,从不被允许走上观河台。福允钦这个黄河大总管,也只能在水中。他管的是黄河河段呢,观河台在河岸。

敖舒意自己也极力避免有什么让人族误会的举动,基本上只有在黄河之会举办期间,才会降临这么一次,坐到六合之柱所围的场内。

福允钦能值卫在外,都是他自己一再争取的结果——

那时候他还很年轻,对未来有许许多多的想象。他说龙君与人君坐于观河台,人君甲士如林,仪仗皆备,龙君岂能无礼仪,岂能无卫士?福允钦愿为一员。

那时候龙君看着他,只是摇头失笑,后来毕竟也为他争取了这个值卫观河台的机会。

但直到真正站上观河台,第一次近距离目睹人族诸国之盛,看到龙君是怎样泥塑般地坐在那里,他才明白那个笑容的苦涩。

“值卫”的时候,每一位参与天下之台角逐的人族天骄,都会从他面前走过。

所以福允钦见过道历新启以来所有的黄河天骄。

当然也包括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第一次登台的姜望。

那时候的姜望,虽然少年老成,苦大仇深,但也真有几分幼稚和腼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