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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九十五章 一碗鸡汤不知道(1 / 2)

出了狮子园小路,路过一座小湖那片翠绿芦苇荡,一个拐弯,就可以岔入去往青鸾国京城官道,结果率先绕出芦苇荡小路的视野中,就看到有人乘坐牛车,风风仆仆,刚刚从官路那边进入小路,道路狭窄,路面颠簸,车子一个蹦跳,坐在后边的青衫男子差点甩出,给颠得七荤八素,差点散架,而驾车之人,是位书童模样的少年,大概是给自家老爷一路催促,本身又是毛躁的岁数和性情,加上驾驭牛车的手法生疏,牛儿四腿撒欢儿就窜入了这条小道,结果怎么都没有想到由这条小路尽头唯有狮子园的芦苇荡畔,会走出一行人来,为首一人还是个蹦蹦跳跳、手持行山杖的小姑娘,这要是撞上了,还不得闹出人命来?

少年书童慌了神,青衫男子更着急,一个手忙脚乱,一个大声提醒,于是裴钱就瞪大眼睛,看着那辆牛车,路线摇来晃去的老牛拖拽着两个大傻瓜,一溜烟儿冲入了芦苇荡湖泊里头去。

其实裴钱早就躲过了,站在了一大丛芦苇荡当中,哪怕牛车直直前行,都么的问题,肯定撞不着她。

咋的,一大早还有人凫水洗澡啊?难道其实是一伙神仙人物,那牛儿可以拽车踩水行走,特别仙气?之前她不就骑了头地牛之属的黄牛嘛,确实神奇,上山下水,稳稳当当。

可是眼前这一幕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啊,一大一小,哇哇乱叫着,然后扑通一声,水花溅起,没影了。

裴钱挪动脚步,顺着牛车碾压芦苇荡而出的那条小路望去,整辆牛车直接冲水里头去了。

裴钱捏着下巴,陷入沉卿、幕僚的角色,因为柳清山除了游历和科举两事,都待在狮子园潜心学问,柳清风则不然,柳敬亭在京城为官期间,他这个长子一直在京城府邸陪同左右,所以远远比柳清山更早介入柳老侍郎的政务,更加熟稔青鸾国庙堂的风云变幻。

柳清风笑道:“父亲寄到县衙的书信,我已经仔细看过。”

柳清山发现兄长笑望向自己,顿时有些局促不安。

柳清风蓦然大笑起来。

柳清山脸色微红,“大哥!”

柳敬亭感慨道:“柳树娘娘一事,若是早些听了你的话,早早与她开诚布公谈一谈,说不定不用像如今这么关系僵硬。”

柳清风安慰道:“父亲,为人也好,神祇受香火也罢,心性一事,到底是根祇所在,其实不是我们一方三言两语,道一番肺腑之言,就能改变这场狮子园变故,所幸柳树娘娘与我们狮子园柳氏荣辱与共,此次祸事,也算是对她的警戒,因祸得福,这就要归功于那位侠义心肠的陈公子,以及清山熟识的那位女冠……姓柳,叫什么来着?”

柳清山恼羞成怒道:“柳伯奇!大哥你有完没完?!”

柳清风收敛笑意,正色问道:“你可是真心喜欢人家?”

柳清山有些难为情,左右张望。

柳敬亭犹豫了一下,无奈道:“那位女冠终究是山上修道之人,只说狮子园一事,我们如何感激都不为过,可是涉及到你弟弟这终身大事,唉,一团乱麻。”

作为青鸾国礼部老侍郎,与一国辖境的仙家或是过路仙师,并不陌生,加上唐氏皇帝历来强势,所以他这个侍郎,面对谱牒仙师和山泽野修,腰杆子一直比较硬。

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。

柳清风眼神示意父亲他心里有数,对柳清山说道:“清山,我相信你,喜欢便是真心喜欢,姿容,身世,品行,这些你都有自己的仔细考虑,我也相信你的眼光,我这个兄长不来谈这些,更不会对你们二人指手画脚。那我们就来假定那位名叫柳伯奇的别洲女冠仙师,接下来有可能嫁入我们狮子园,成为清山明媒正娶的妻子。那么我们就要考虑两件事,第一,柳伯奇是一位修道之人,所以我们不苛求她与柴米油盐打交道,只是她愿不愿意在狮子园修行,真心以夫妻之礼,对待清山,还是相处久了,就要自恃山上仙师,事事凌驾于柳清山之上,甚至会插手狮子园家务?”

“第二,清山,她有没有透露过一些言语,暗示你随她一起修行仙法?要你弃了所有圣贤书,离开狮子园,出世登山?”

“世间男女情爱,一开始多是教人觉得处处美好,事事动人,就像这座狮子园,建造在青山绿水间,世外桃源一般,世代尊崇那位土地柳树娘娘,事到临头又是如何?如果不是柳树娘娘实在无法挪窝,恐怕她早就撇下狮子园,远远避难而去。柳氏七代人结下的善缘和香火情,到头来在祠堂,当着那么多祖宗牌位,柳树娘娘的些言语,不一样伤人至极?所以,清山,我不是要你不与那柳伯奇在一起,只是希望你明白,山上山下,是两种世道,书香门第和修道之人,又是两种世态人情,入乡随俗,成亲之后,是她柳伯奇迁就你,还是你柳清山顺从她?可曾想过,想过了,又可曾想清楚?”

“对,柳伯奇是对狮子园有大恩,不但降服妖魔,救我们柳氏于大厦将倾之际,事后更是一掷千金,先替我们柳氏支付了那么多神仙钱,可是清山你要清楚一点,柳伯奇这份大恩大德,我柳氏不是不愿偿还,从父亲,到我这个兄长,再到整个狮子园,并不需要你柳清山一力承担,狮子园柳氏一代人无法偿还恩德,那就两代人,三代人,只要柳伯奇愿意等,我们就愿意一直还下去。”

柳清风感叹道:“别怪我如此市侩功利,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实在是我们今日多想一些,来年少愁许多。说一千道一万,还是希望清山你,过得好。与此同时,我当然有私心,狮子园柳氏家学和门风,我这个当兄长的,自认没有本事扛起来,仍是需要你来继承。”

柳清山起身,由于瘸腿,肩头歪斜了一下,神色洒脱,作揖道:“我这就去问清楚。”

柳清风眼神复杂,一闪而逝,轻声道:“世间多神仙,清山,你放心,能够治好的,大哥可以跟你保证。”

柳清山只当是兄长在宽慰自己,笑着离去。

柳敬亭却是公门修行出来的老辣眼光,他最是熟悉这个长子的心性,沉稳异常,心境豁达,远超凡人,于是这位柳老侍郎脸色微变。

柳清山在柳清风离开书斋关上门后。

柳清风神色疲惫,笑道:“来的路上,刚好遇见了那位陈平安。”

柳敬亭压下心头那股惊颤,笑道:“觉得如何?”

柳清风点头道:“极其少见的山上人,更像是个世族豪阀里走出的正经读书人。”

柳敬亭笑道:“确实如此。”

柳清风欲言又止。

柳敬亭站起身,伸手按住这个长子的肩头,“自家人不说两家话,以后清山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。爹呢,说实话,不觉得你对,但也不觉得你错。”

柳清风神色黯然。

柳敬亭说道:“去看看清青,她亲近清山,却敬畏你,所以有些话,还是你来说最管用。”

柳清风点点头,“我坐一会儿,等下先去拜见了两位先生,就去绣楼那边。”

柳敬亭叹了口气,“理当如此。”

老侍郎率先离开书斋。

柳清风坐独自在椅子上,转头望向那副对联。

笔下千军阵,诗词万马兵。立德齐今古,藏书教子孙。

这其实不是这座书斋主人柳清山所写,而是柳清风他这个兄长,在当年弟弟加冠之礼,他亲笔撰写,赠柳清山予的礼物。

柳清风神色萧索,走出书斋,去拜见老夫子伏昇和中年儒士刘先生,前者不在家塾那边,只有后者在,柳清风便与后者问过一些学问上的疑惑,这才告辞离开,去绣楼找妹妹柳清青。

在柳清风离开后,老夫子伏昇凭空出现。

中年儒士问道:“先生,柳清风这样做,将柳清山拖入青鸾国三教之争的漩涡当中,对还是错?”

伏昇笑道:“不是有人说了吗,昨日种种昨日死,今日种种今日生。今日对错,未必就是以后对错,还是要看人的。再说这是柳氏家事,刚好我也想借此机会,看看柳清风到底读进去多少圣贤书,读书人气节一事,本就唯有苦难砥砺而成。”

中年儒士无可奈何,先生以佛家说法-论儒家门生的所作所为,不合礼啊。只是先生在中土正宗文庙,地位何其尊崇,他也知道,先生视野所及,很远,不涉及柳清风脚下大道偏差,先生都不会插手。若是柳清风这次在祠堂,没有挺身而出,反驳那个柳树娘娘,那么柳清风这辈子就只会知道,家塾两位教书匠,在狮子园待了这么多年,然后有天返乡离去,就此杳无音信。

世间其实种种机缘,皆是如此,可能会有大小之分,以及诸子一桩京城刚刚发生的妙事,广为流传。

陈平安便听着,裴钱见陈平安听得认真,这才稍稍放过剩下那半美味真美味的烧鸡,竖起耳朵聆听。

朱敛便偷偷伸出筷子,想要将一只鸡腿收入碗中,给眼疾手快的裴钱以筷子挡下,一老一小瞪眼,出筷如飞,等到陈平安夹菜,两人便鸣金收兵,等到陈平安低头扒饭,裴钱和朱敛又开始较量高下。

陈平安懒得理睬这对活宝,只是好奇那场看似偶遇的打机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