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苑听见那刺耳的尖叫,除了眼珠子滑了一下,一动没动。
触手们缓缓游动,把林苑包裹得更严实,只留着那双眼睛还露在外面。
“救命,快救救我!”那个哨兵哭着冲她喊,“我知道你是人类,快救我,让你的精神体救我。”
“这个地方太变态了,这些畜生,你不知道这些畜生都对我做了什么!”
他涕泪直下,说话含糊不清,尖声哀求。
林苑眼珠滚动了一下,没有动,只一直盯着他的眼睛。
那是一双充满浓烈的负面情绪的双眼,畏惧痛苦和愤恨有如实质地从那个人的眼眶中流出来。
已经在崩溃的边缘。
但我没有能力救你。至少在目前。
强壮的猪人停下脚步,肥厚的鼻子抽了抽,还是没有看见就站在他不远处的林苑。
他用力扯了扯一把铁链,拖着那个男人往前走。
男人被越拖越远,眼看林苑不肯来救他,脸色变得扭曲起来,他突然扯着铁链,指着林苑的方向喊,
“那里,那里有个人。”
他指着林苑的方向,拼尽全力地尖叫,仿佛如果把林苑也抓住,能让他得到解脱一样。
“那里有个人,你看不见,她就在那里!
那只猪迟钝地转过脑袋,侧着耳朵听,听了好几遍,才终于听明白手中的囚徒在说什么。
林苑在哨兵开始叫嚷的时候,就已经开始后退。
但那只猪太快了,他的速度和他肥硕的身躯完全不相匹配。
几乎在他听明白的下一刻,那充满腥臭的鼻子和獠牙,瞬间就逼到了林苑眼前。
林苑移到了一扇开着的窗户口,猪人扑过来的时候。
她向后倒去,触手带着她从那黑洞洞的窗户翻了进去。
摔进屋子的那一刻,锐利的刀光携着厚重的呼啸声,在眼前闪过。
林苑脑海中传来一种强烈的疼痛感,一只触手替她挡住了那一刀,柔软的腕足被刀锋切断成两截。
那种痛感传导进脑干里,像是有一只手伸进大脑中,生生抽走了一根神经,疼得她整个身体都轻微地抽搐了起来。
但林苑的脸上一片木然。
身体疼得发抖,失去了血色的脸庞却像戴着一张陶瓷做的面具,毫无反应。
她顶着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就势在地上一滚,把自己滚到了客厅一张边柜的角落。
缩在柜子侧边的阴影中,双目放空。
密集的触手们涌上来,飞快盖住了她。
屋子的木门砰一声被撞裂,碎木横飞,肥硕的猪头人,背着光,出现在屋门口。持着血淋淋的凶刀。
街道上,那个被拴着脖子的哨兵还躺在地上大喊乱叫。
阴影里的林苑睫毛垂了下来。
一条触手从街道的地面冒出,钻进那哨兵的脑子里。
一瞬间,那人眼球凸出,神色痴傻,口里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语。
林苑出手,让他彻底地疯了。
猪形的怪物,在昏暗的客厅里呼呲呼呲喘着粗气,一步步踩在凌乱的地板上,屋子在脚步声里震动起来。
鬃毛竖立的怪物,口涎滴答的大嘴,染血的凶刀。
他完全感觉不到林苑,找不到刚刚在窗口一闪而入的人类女孩。
于是愤怒地胡乱挥动那柄锋利的杀猪刀,在屋内乱砍乱劈。
那刀的刀背极厚,刀锋磨得锐利,不知道之前砍过什么,沾着浓稠的黑色血迹。
屋内的无数家具在那锐利的厚刀下粉身碎骨。
有很多次,近距离擦过的刀风和满屋乱飞的碎片划到了林苑的触手,甚至有一两道划伤了她的脸。
但她始终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,一动不动。
身体传来痛感,精神体受到了一道道的伤。
疼痛刺激到林苑的神经,但这没什么,疼痛不过让她变得更加冷静而已。
猪头怪物在黑暗的屋子里肆虐了许久,终于离开。
不久,屋外响起了尖锐的惨叫,那声音一声又一声,撕碎了这个寂静而诡异的空间。
其中夹杂着猪的鼻息和进食的咀嚼声。
林苑抱着双腿,坐在黑暗里,那折磨人的声音持续了多久,她就听了多久。
黑暗,在这样恐怖的声音中,变得更浓。
扭曲的世界,怪异的寂静和黑暗中孤独一人。
幼年的时候,在那场大火中,身为向导的父亲封住了她的痛觉,五感和一切情绪。
父亲死后,那种精神力的封锁早就随之解除了。
但林苑却好像永远被锁在那个冰冷的冬天。
不懂得敬畏,不害怕疼痛,也不惧怕这样的黑暗。
只是如果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,属于人类的情绪被一再磨灭,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样黑暗和荒诞的世界,会是自己最终的归属。
林苑抱着腿在小小的角落里坐了很久,听到屋外的动静渐渐消失了。
她在黑暗中摸了摸自己断了的那条触手。
柔软的触手失去了它的一部分,没有了灵活的尖端,半截触手可怜兮兮地现出身形,缠绕进林苑的怀中,把碗口大的截断面给林苑看。
林苑抚摸了它很久,发觉没有用,自己是很难安慰自己的精神体的。
很多腕足都受到了伤害,有了划痕,不那么游光水润,哼哼唧唧地在脚边蠕动。
林苑突然很想吃一点甜的东西。一个糖果,或者随便一点什么甜食。
但手边什么也没有。
林苑就想起了那个会去给自己找糖果的哨兵,想起了那只虎鲸,想起自己吃过的那个甜丝丝的吹糖人儿。
想到这些,她觉得自己好受了一点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站起身来。
脸上的一点血迹流下来,沾到了嘴角,林苑舔了舔,只尝到了一点血腥味。
这里没有糖,也没有会去给她寻找糖果的人
摸着斑驳的墙纸,慢慢穿过黑暗无人的客厅,林苑推开门,沿着街道走了出去。
道路很不好走,那些不时出现的怪物逼得她走走停停,不断改变方向。
她甚至看见了一朵巨大蘑菇,飘荡着雪白的菌丝站在一片种植园中。蘑菇脚下的土壤中趴伏着一具苍白的人类躯体。
大大小小无数的孢子手拉手飘过来的时候,林苑拔腿就跑。
等安全的时候,林苑才发觉自己躲在一个类似农场的地方。
或许该叫它“农场”。
饲养员不在,空阔的大棚里是两排的金属笼子。类似鸡舍,一头是食槽,一端是产蛋的履带。
但那些狭窄的金属笼子里关着的却不是鸡鸭,竟然是人类,成年的男性人类。
林苑藏身在一个架子下方。在她对面,视线可及的地方,一个年轻的男人躺在一个笼子中。
他的脑袋从笼子里露出来,脖子被狭窄的缺口限制着,只能保持着仰面躺着的姿势。他的口里塞着引流的食管,被不断的喂进食物,腹部高高隆起。
再
另一端的履带咕噜噜转动着,过了一会,一个硕大的,颜色雪白的硬壳蛋被传送出来,不知道送往什么地方。
那人不知道遭遇过什么,一条手臂齐臂断了,另一条被死死锁在笼子上,腹部画满了可怖又诡异的符号,血红的符文在人类的肉|体上亮着莹光。
非人的折磨和虐待击垮了这个男人的意志,他呆滞地睁着双眼躺在那里,任凭管道里流动的食物不断强制喂进肚子。
林苑蹲在架子下,盯着对面的那个哨兵看了很久,开始啃自己的手指。
这个大棚里的所有男人,几乎都是这样的形态。一边不停地吃进食物。另一边的履带上,硕大的硬壳蛋被传走。
几乎所有人,精神都已经完全崩溃,有些口中发出咯咯咯的怪笑声,主动伸着脖子去舔食槽中的食物,
有些趴在那里,口里不断念叨着,“黄金树,嘻嘻,黄金树……”
只有林苑眼前这个哨兵,还勉强保留着人类的意识和情感。
林苑想起刚刚在路边指着自己大喊的哨兵。那个人害她断了一条腕足。
她想起在自己家的那个院子里,妮可坐在她的对面,托着腮,眼睛亮晶晶地对她说,
“哨兵里,有很讨厌的家伙。”
“但也有很好的人呢。”
我们见过了很多人,遇到很多不好的事,才真正知道这个世界上,有很多可爱的人。
林苑从架子下钻出来,探出半个脑袋,看那个躺在笼子里的哨兵,把塞在他口中的食管小心□□。
她做好准备,如果这个人尖叫或者乱喊,她就随时把这个东西塞回去。
但不管怎么样,她还是想问这个人一句,
“你……”
你是否需要我的帮助。
林苑其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问
她不确定自己能带走这样重伤的伤员,她甚至觉得她都不一定能带走她自己。
“杀了我。”那个哨兵看见了出现在笼边的林苑。
他闭上了眼睛,声音很轻,带着哀求,“杀了我。”
林苑想了一下,认真地问那个人,“我应该能把这个笼子打开,你确定不想活了吗?”
哨兵紧闭的眼睛颤了颤,过了好一会,有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。
他把头瞥向一边,张了张嘴,声音非常小,带着点哽咽。
林苑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