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天,似乎的确有些早。
他们住在二房的梨花院里,此时正是梨花刚开的时候。
这个时节长安的贵女们大多还在穿夹衣,身上披着层层的披帛。
可她今日实在太糟糕了。
雪衣垂眸打量了眼因为冲撞摔倒而便变得皱巴巴的鹅黄襦裙,再看了眼额上红肿的伤,几乎不敢想二表哥看到她这副模样的心情。
于是不顾晴方的惊讶,仍是坚持:“你把那几件新做的襦裙都拿出来,我暂且一试。”
晴方心说以娘子您的模样就是披件麻都好看呀,压根不需这么费事。
但这崔二郎见多识广的,也的确不是寻常人,于是还是顺从地打开了箱笼,将带来的衣裙统统翻检了出来。
雪衣逐个摸了摸,这白绫裙太素,间色裙太乱,还是只有这服红裙最合适。
可是这服红裙也的确是薄。
雪衣光是摸着那轻薄的细纱,身上便已然浮起了一股冷意,忍不住蜷了蜷手:“没有别的了么?”
晴方摇头:“卫夫人只给咱们赶做了这么几件新的,余下的都是去年的旧裳了。”
这高门大户里讲究穿着不能重样,便是衣服重了,配饰也绝不能重。
她这几件显然不够充体面的,看来以后还得想想办法。
但眼下,别无可选了。
雪衣纠结了片刻,一咬牙还是拿起了那裙子:“就这件吧。”
冷尚且能忍,可丢了脸就真的没法回头了。
*
博陵崔氏源自太公齐,从分封至今,历朝皆为显赫士族。而如今的博陵公府更是鼎盛,高-祖高-宗朝便已然出了两位崔氏的宰相了,老国公又参与了当年之变,亲手扶了圣人上位,煊赫一时。
如今虽退下来了,但几个儿子或在户部任职,或在边关戍守,出则为将,入则为相,博陵崔氏的宅子在这寸土寸金的兴化坊内独占了六进六出的宅子,不可谓不富贵。
而在闾门之内,崔珩的清邬院一向是整座公府中最清净之处。
阳春天气,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,杨保守在屏风后,想着昨日为了太子遇刺一事,郎君在外奔波了一天,今日恰逢休沐,便不如往常一般叫起了。
他正准备吩咐端盆备水的侍女动作轻些,那屏风后头却突然传出了拉帘子的动静,竟是比寻常时候醒的还要早。
杨保忙不迭地绕过了屏风过去,一抬头,却见崔珩已然起了,正抵着太阳穴按着,眉眼间流露出些许烦躁。
“公子,可是这熏香重了?”杨保拿香匙把香团往下压了压,那熏笼里的烟气才慢慢淡下去。
崔珩凛着眉眼,大约是默认了,可脑子里却全是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。
昨日初见,当看到了那位表妹的样子时,他便像被虫子啮了一口似的,说不出的不自在,谁知晚间竟做起了梦来,梦里变本加厉,愈发难以言喻……
是个有手段的。
崔珩微微烦躁,浸到凉水里洗去了一手的温软滑腻,才恢复了些许平静:“药送去了吗?”
这府里一共五房,人来人往的,杨保思考了片刻,才想起来公子问的是二夫人的那个颇有些心机的侄女,连忙答道:“一大早便去了,府医也跟着去了,说是只是皮外伤,搽了药粉养上一段时间便无事了。”
崔珩早有意料,一根根擦过手指,丢了帕子又淡淡地问:“那匪徒的像呢,她画了吗?”
“也已经画好了。”
“这么快?”
崔珩微微皱眉,这画像是为了全城搜寻那贼子用的,他昨晚特意嘱咐了要画的精细些,尤其是关键的体貌特征,所以即便是慢些也无妨。
杨保一介粗人,只是琢磨着道:“毕竟是诗书之家,熟能生巧,画的好兴许便快了。”
崔珩不置可否,却已有了些不好的预感。
果然,一展卷,那画卷越往下来,他的脸色便越沉。
杨保替他捏着下缘的边,按捺不住好奇,余光里瞥了一眼,“噗嗤”一下笑出了声。
崔珩剜了他一眼,他才连忙低下了头。
可忍的辛苦,将笑不笑的样子反倒愈发滑稽。
“这果真是她所作?”
饶是崔珩见多识广,也顿了一瞬,皱着眉扫了一眼那勉强能看出是个人的画卷后,随手扔到了案牍上。
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自己的眼。
“千真万确。”
杨保没想到这位表小姐画技竟是这般。
憋了半晌笑,他不知该如何评价,只是挠了挠头道,“这位表姑娘……还真是有趣啊。”
有趣?
崔珩沉着脸,不知在想什么。
杨保纳闷,一定睛看见了他眼神里的不虞,脑子转了两圈才明白过来这表姑娘的用意,也跟着板起脸来。
豁,这位表姑娘原是想引着公子亲自去呢,可真是好手段!
不过这回,雪衣倒真是冤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