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哥!”
漆黑死寂的村子里,一个无月之夜,寒风自小树林中吹过,呜呜哀鸣。
路中央的车辙印上,泥泞的水坑被两双一前一后的雨靴踩出噼啪的声响。
叶珏紧紧地牵着纪珩的衣角,顶着寒风走向村口。
纪珩步伐迈得极,一言不发,侧脸线条在暗淡的天光下显出几分薄戾,黑沉沉的凤眸犹结了层冰。
容着叶珏跟着自己,他另一手提着把斧头。
斧头磨得很利,尖头反『射』着森森寒光。
不似查看情况。
更像杀人。
叶珏气都不敢喘,越靠近入山的山口,心跳的越快。
深夜的入山小路被密密匝匝的小雪掩埋,山林中树影影影绰绰,倒映在灰白相间的幕布上,似一片鬼影。
呼吸顿时变得凌『乱』,被注视的恐慌感再次袭上心头,叶珏低声唤道:“……哥。”
听出他嗓音里的害怕,纪珩偏过脸,垂眸看着他,声音很冷,却将他往身后揽了揽。
“在哪感觉被跟上的?”
山路遍布车辙与脚印,一眼分不出致轮廓。
村里人靠上山捡柴做饭生活,每天上山下山的村民不计其数。
叶珏仔细回想晚上的经历,抿了抿唇,伸手指向正前方的一棵树:“是。”
在棵树下捡树枝时,他清晰的听见山林里一道刻意压轻的脚步声。
脚步自身后悄悄靠近,强烈不安的预感霎时让他反应过来来者不善,没有任何耽搁,他立刻背上竹篓便往山下跑。
到底是常年上山捡柴。
叶珏的身体素质比不上部分同龄人,但绝对算是不错。
他不道个‘人’有没有追上来。
也不道个‘人’为要跟着他,但股视线让他很恶心,恶心的想吐。
这会儿和纪珩说了事情发生的地点,他不牵紧了纪珩的衣角。
男生面无表情的脸上怒『色』愈深,一身罕见的戾气,眼神冰冷至极,脚步一迈,竟是直接迈进了旁边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里。
“哥!”
叶珏一怔,连忙跟上。
待他迈过雪坑重新跟到身后,纪珩这才像搜寻一样低头看向雪地。
走了不过短短几步,他脚步一停,唇间顿时溢出一声冷呵。
顺着他的视线看,无人来过的雪地上,一对脚印显且清晰,藏在树后深深地积雪层中央,若不是纪珩检查的仔细,恐怕会让人以为是别的动物经过的痕迹。
缓缓抬头,纪珩眼神愈发阴沉。
从树后透过缝隙往外看,正看见叶珏刚刚手指的棵树。
……也就是说,在叶珏毫无所觉的捡着树枝时,个‘跟踪犯’就站在这里,静静地看着他。
叶珏也反应过来了,声音放的很轻,语气中满是不安:“哥,真的有人——”
寒风呼啸。
夹杂着细碎的小雪。
纪珩嗯了声,垂落的碎发遮住了眉眼,不是有意还是无意,他松松手指,银光寒厉的斧头坠落,正正砍断了跟踪犯来时的路。
雪地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,看着这道刀痕,他面『色』不变,仿佛一身森寒的杀气皆是叶珏的错觉。
“我道了,”拾起斧头,纪珩冷淡的带他往家赶:“这些天睡我家。”
叶珏迟疑,眼里却有些高兴,忍不住再次确认道:“可以吗?”
他瘦瘦弱弱一小,皮肤是不健康的白,瑞凤眼漂亮细长,唇红齿白、干干净净,确实是个初初长成的俊俏小年。
随意的睨他一眼,纪珩一顿,收回视线点下了头:“嗯。”
两人走在无人的小路上,回了村子。
村口蓄势待发的恶犬登时跳了出来,嘴巴刚长,见纪珩不冷不淡的扫来一眼,顿时灰溜溜的夹着尾巴逃回家。
叶珏被它敢怒不敢言的小眼神看的一乐,笑容刚『露』出一点,一旁的纪珩便道:“早跟我城里。”
“城里?”
距离村子最近的城镇坐车要坐三个小时,是周围几座比较繁华的城镇之一,叶爷爷便在城镇里的医院治腿,叶珏迟疑:“我也可以吗?”
他小心翼翼的觑着纪珩的脸『色』,纪珩可有可无的应了声:“我买东西,你看你爷爷。”
一个星期的坏心情全部消散于这句话里。
想着快一个月没有见过面的爷爷『奶』『奶』。
叶珏不自觉挨紧了纪珩,牵着他的袖口回了纪家。
“好,哥。”
正值周六。
城镇正是开集的时候,农村里的人一早便带好要卖的东西,鸡蛋、鸭蛋、布料、编织好的竹筐或鞋袜,坐上等在村门口的板车,赶往城镇。
天还未亮。
叶珏睡得正沉,『迷』『迷』糊糊便被纪珩叫了起来。
两人收拾完毕,走到村门口时,经有三辆板车停在,其中两辆都坐满了人。
“诶?小叶,你怎来了?”
叶家『奶』『奶』在村子里人缘很好,是个慈眉善目的人,因此村里人都认识叶珏,即使叶『奶』『奶』不在村里,对他也加照顾。
这会儿见他不在家待着,居然要坐车城里,有热心的婶出声问道。
叶珏还有些『迷』糊,被冷风一吹彻底清醒了。
没看见纪珩,他着急的找了一圈,直到在交钱处看见闷不吭声的纪珩,这才安心的收回视线,对女人说:“婶子,我想城里见我『奶』。”
女人闻言一顿,眼里浮现一丝怜悯。
叶珏的身世村里人道,当年叶父叶母关系最差的时候怀了孕,孩子一生下来,便被叶母扔两位人养着。
过两年关系好转后,叶父叶母又恩恩爱爱的过起日子,这次又怀孕了,生下一个宝贝闺女,原先说好等叶珏初中便接他回自己身边养着,最后此事也不了了之。
这年头数父母都在外打拼养家。
家里头五六个孩子的不在数。
是像叶珏这样,一家三个孩子,就他被扔在家,三四年见不到爹妈一面的还是头一个。
从篮子里拿出两个白白胖胖的馒头,女人说:“没吃饭吧?拿吃。”
叶珏连连摆手:“不用了婶子,我不饿。”
用了精面的馒头一看就是拿城里卖的,叶珏不敢再留,和女人又说了两句话,余光瞥见交完钱回来的纪珩,立刻跟了上。
“哥,”人还没到,手先牵上了纪珩的衣角,叶珏问:“一个人钱?”
从村里到城里需要三个小时的车程。
这会儿还不到六点,到达城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,想来这次车程的价钱不会低。
疲倦的微阖着眼,在最后一辆空车上找了个角落的位置,纪珩带着叶珏坐下,不答反问:“饿不饿?”
叶珏摇头:“不饿。”
他正想再问,纪珩经闭上了眼,说:“不饿我睡会儿,到了再吃饭。”
顿时不敢出声,叶珏紧挨着他,点了点头:“好,哥,我看着路。”
……
又在村口等了快十分钟。
眼看时间快到了,板车里又上来三四个人,都是带着东西城里卖的村民。
板车车身剧烈的抖动两下,吭吭哧哧上了路。
一路颠簸,好在车身很稳,淌泥坑、雪坑都不在话下。
天边『露』出鱼肚白,车子行过黑暗,渐渐的,天光亮。
依旧是一个阴天。
寒风呼呼,车厢里的夫『妇』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讨论一会儿哪买东西。
叶珏抵着纪珩的肩膀,也有些困,不一会儿便眯着眼睛睡了过。
是闭目养神的男生掀起眼皮,眼神淡淡,随手理了理他被风吹『乱』的头发,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『毛』线帽,叶珏带上。
叶珏睡得愈香。
再次睁眼,板车经停了下来,青藤县三个字映入眼帘。
前面两辆板车里下来不村民,家拎着东西,看着热闹的集市,不敢耽误,飞快涌入城中,叶珏也跟着纪珩进了城。
长这,他才来过城里三四次,每一次都会惊讶于城里的变化。
脑袋上的『毛』线帽暖融融的,叶珏走在纪珩身侧,听他向门口的路人打听两句,随后便带着他直奔城中心医院。
不论是不是周六日,医院里的人都不。
闻着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气味。
看着医院走廊里疲于奔命、面『色』空白的病患家属,叶珏心情低落,他还很小,却目睹过很离别。
和父母的、和同伴的,是这些离别意味着还有重逢之日。
医院里的离别,一个人一生有一次。
纪珩没说话,送他一直到叶爷爷住的病房前,才停下脚步。
“哥?”
叶珏一怔,扭头看着他:“你哪?”
“我买点东西,”见叶珏还要再问,他道:“中午来接你。”
这才乖乖闭上嘴,叶珏说,“我进了。”
“嗯。”纪珩点头。
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,又从窗户里清晰地看见叶家爷爷『奶』『奶』的脸后,纪珩才快步离开医院,脸『色』倏然变得冷沉。
医院门口,转来转的扒手眼睛一亮,看着面无表情、一副年模样的男生,三步并两步溜入人群追了上,眼睛紧盯着他微微鼓起的口袋。
甫一靠近,他的手指便急不可耐的伸出。
下一秒,一股令他浑身发凉的触感传遍全身,他面『色』一白,猛地收回手,眼神惊疑不定。
……刀、刀柄?
擦肩过的年垂下眸,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过,眼神冰冷漠然,一点也不像这个年岁的孩子。
出了医院,走过一条街便是人声鼎沸的集市。
街道两旁摆满了日用品、吃食。
突然,纪珩脚步一顿,停在一处货摊前,俯下身,缓缓开口问:“这个怎卖?”
病房里人来人往。
除了病房,门口的走廊同样摆有几个病床。
病床上躺着形容枯槁的人,被褥凌『乱』,比起住在人间里,这种在走廊随便找个角落一住的床位便宜了。
叶爷爷昨晚腿疼了半夜,凌晨才睡着。
叶珏坐在病床前,听叶『奶』『奶』说着话,“一个人在家怕不怕?”
叶『奶』『奶』模样温柔,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,一双和叶珏出一辙的瑞凤眼即使年迈,也不掩风华。
“不怕。”叶珏说。
叶『奶』『奶』却摇了摇头,轻叹一口气,“我刚刚看见了,纪家小子跟你一块来的?”
“嗯。”
叶『奶』『奶』:“家里是不是还有篮鸡蛋,回头我回趟家,他们送过,人家这照顾你,咱们也不不当回事。”
叶珏想着,“好,我回纪爷爷送过吧,『奶』『奶』你不用回了。”
叶爷爷的腿伤正是关键的时候,一刻也离不得人。
“也好,你爷爷这腿应该很快就好,对了,”面『色』犹豫一瞬,叶『奶』『奶』道:“小珏,你今年也十三岁了,你妈妈边也安定下来了,昨天他们我打电话……”
顿了顿,叶『奶』『奶』看着叶珏,牵着他的手缓声道:“说你快初三了,想让你京城上学,你想不想?”
一时半会儿没听到回复。
叶『奶』『奶』心中暗叹一声造孽,还是温声说:“我道你害怕,但你妈妈也很想你,经在边你看好学校了,了就入学。”
“你自己考虑,我们不会『逼』你。”
“还有纪珩孩子,他也是个苦命人,他妈妈当年未婚先孕的事村里人都道。”
“家虽然不说,但心里门清,纪珩是个私生子,父亲来头很。你可以和他玩,但也不要离他太近。”
“你们不是一路人,早晚是要分开的。”
……
中午十二点。
叶珏准时从医院楼下来,他今天穿的是纪珩的衣服,宽宽的棉袄下摆过长,漆黑的衣领衬得脸颊雪白,眼睫乌黑。
才等没一会儿,漫天纷纷的小雪中,同样一身黑的纪珩踩过积雪,匆匆走到医院楼前,站在台阶下望着他,“等久了?”
三步并两步走下台阶,叶珏扯出一抹笑,摇摇头:“我也才出来。”
盯着他看了会儿,纪珩眉心不易察觉的蹙了蹙,问:“你爷爷怎样?”
叶珏闷声答:“今天一上午都没醒。”
眼里略过一丝狐疑,纪珩带他吃午饭。
城里的道路比乡下好,干净平整,积雪堆在道路两侧,路上还有小汽车、三轮车,车辙碾过,留下一路水迹。
“我听说你爷爷是腿疾?”
村里的人一身病痛,腿疾更是常见,年轻时苦力活干了,年后腿、腰常常酸痛。
叶珏点头:“是。”
眉头皱的愈深,纪珩看了眼仍一脸茫然的叶珏,心沉了沉:“别担心,过一阵子我们再来城里看他。”
叶珏一怔,步伐不自觉慢下来:“可以吗?”
纪珩耐心的点头:“嗯。”
两人在路边找了家小饭馆吃饭。
叶珏点了碗馄饨,吃的心不在焉,纪珩等着他,见他终于吃完饭后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,递他。
叶珏接过来,看着造型奇怪的长方形“小盒子”,迟疑地问:“哥,这个是?”
纪珩道:“小灵通。”
“……小灵通?”